我已经快要到上一年级的年龄了，妹妹也开始上起了幼稚园，实际上就是托养而已。
那时候的我还注意不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只感觉父亲日渐的开始咳嗽多了起来，有时候会吃点颗粒药，天天烟不离手，弄的整个家庭烟雾缭绕的，那种味道我很不喜欢，因此，我也不太喜欢贴近父亲。
他工作很忙，一个周会回家一次，因为我的不太贴近，所以仅有的一周中的一天假期也就是看看我和妹妹，逗弄逗弄她，就会很累的就睡觉。
因为没有精力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父母商量着把我送入了那种寄宿学校。
里面的环境相对严格一点，更像个大一点的育儿所，因为在那里是按照两星期的学制来计算的。
因此我也只能半个多月回来一次，或许是孩童的天性吧，在学校憋坏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整天到外边跑，仿佛要把自己失去的自由全都补回来。
加上父亲回来的次数实在太少，所以彼时的我对于父亲日渐衰落的身体感触不深。
在我一年级的时光刚度过了一个学期时，父亲突然毫无征兆的在工位昏倒了，被工友们抬到了医院，然后通知了母亲这个消息。
父亲开始住院了，是心脏病和肺病，其实像在这种煤矿之都，一个外省小农村背井离乡来此的中年男子具体干的什么工作也不难猜到了，他用身体和寿命换来了金钱，在正值壮年的时候倒下了。
那时候我虽然感受不到那种天塌了的感觉，对于具体花了多少钱也并不知晓。
只能渐渐地感受到母亲开始变得忙碌，消瘦，四处借钱，再不复往日面对我时温和徐徐的样子。
能敏锐感受到情绪的我也不再在假期里淘气乱跑，让母亲再多余操心。
妹妹还是那么的脆弱，当我再一次盼望了整整半个月熬到放假，喜气洋洋的奔回家时，看到母亲蹲在门前落泪。
或许这就是大人的责任驱使吧，即使这般艰难的环境，母亲也从未因为情绪而对我和妹妹发过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直轻声细语的教导着我的母亲因为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落泪。
母亲因为要照顾父亲，有天晚上太累没有顾得上照顾妹妹，她发了一晚上的高烧，虽然有及时送到医院，但是还是留下了伴随着一生的病。
是在听力方面的，按医生的说法，在保护的最乐观的情况下，在最迟十来岁大概不会完全听不到声音，也就是说，她是要带着助听器过一辈子了。
我不愿称她为病人，原谅我的偏心，只能认为她从那天起，变成了与众不同的人而已。
我无法想象当时的母亲既要照顾病床上的父亲，又要忍痛送妹妹到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受，每天回家都考虑着是否能在那个亲戚那里再借一点钱是什么感受，只在家中日益拮据的吃穿用中感受到家庭情况似乎并不好。
当我回家听到妹妹生病的消息时，其实并不太了解这种会伴随一生的病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只是，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过我的要谦让妹妹，保护妹妹，做家里的男子汉，忽然有些意识到了什么。
我跑到她的房间时才惊觉到，我已经好久没有跟她沟通过了，再次用双手的手指比划的框，开始装不下妹妹的身躯，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长大了，到了我第一眼看见她时的年纪。
我没有出声逗醒她，小心翼翼的给她拉起了落在一旁的小被子，似乎她喜欢踹被子的习惯永远也没有改过来。
我将双手贴在下巴坐在床沿静静的看着她，意识到似乎上一次这样仔细的观察着她已经是好久以前了。
她不再是我印象中那皱巴巴的，丑丑的样子了，开始长起了头发，被母亲绑了一个好看的羊角辫。
脸蛋也变得白润，有如细脂一般让人忍不住呵护，我静静的坐在旁边，再无往日的吵闹。
那大概是我从出生长这么大最有耐心的一次，可以看着她的睡颜坐在那里一直都不会觉得腻，恍然惊觉，其实我也是有妹妹的呀。
自我和她之间的冷战之后，再也没有像刚牙牙学语那样，我整绕在她身旁，逗弄着她叫我哥哥的场景，然后捏捏她软软的脸蛋。
虽然每次她都会哭着搬救兵，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我，用我好不容易教会她的词汇，“哥哥，哥哥”的叫着，恩将仇报的让父亲巴着脸找我的踪影。
我开始幻想着，等她睡醒了，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对我的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存在于血脉中的称呼，叫我一声哥哥是什么场景。
她依旧是那么的爱睡觉，我等了好久也没有醒，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小房间，到了母亲那里，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后来母亲总是这一副令人感到伤痛的神色，彼时的我已经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笑容。
长大后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是什么呢，我不太懂，只晓得我似乎该分担一点什么，至少，应该让母亲睡个好觉。
这个爱蹬被子的调皮鬼睡在母亲身边，她何时能睡个好觉呢？
我生平第一次在母亲那边提起妹妹，我告诉母亲，可以让妹妹跟我睡个房间，我会照顾好她的，不会再让她感冒。
那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在我面前忍不住哭起来，我知道，她以前都是偷偷的躲着哭的，因为她是家里唯一能照顾整个家庭的大人了，不能在我们面前暴露出脆弱。
我其实不想哭的，看着母亲的样子，或许是被感染了吧，也跟着她小声的哭了起来，感受着她抱起了我，那是我有了妹妹之后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怀抱，因为她们总是会被那个小人儿占据着，这也是我不想理她的根源，然而，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觉得这样不好。
因为这样脆弱的，小小的她，就是应该在温暖的怀抱中感受不到风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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